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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，看完一篇網路小說"蘇菲¹"。我想的卻不是故事主軸裡，對人和對物的身份認知和定位的探討和其中那解不清的糾纏困擾。讓我最有感觸的是其中對於美國留學生、華僑、和美國人之間的心境、互動、和背景。

"蘇菲"是作者的半自傳作品，背景的設定有部份理由是為了紀錄在芝加哥大學5年博士學位的經歷和見聞。作者"凱莉"是台灣來的留學生，主角"蘇菲"是小時後跟著父親移民到美國的大陸華僑。

整篇故事只有一個女性白種人"潔希"。根據凱莉對這位白女人的側寫：

"潔希是標準的美國白人女孩，金髮，白皙的臉上有些雀斑，健談，直接，常保笑容，親切，保持友善的距離。我無意貶損美國人，許多在美國長住過的亞洲人或許都有同感，你可以跟他們下課後一起去吃薯條，晚上到他公寓去喝杯酒，但認識好幾年仍搞不懂他們心裡在想什麼。

我曾和蘇菲、潔希，還有幾個朋友，一起度過好幾晚，美國人的派對喜歡換地方，我們從這間公寓喝到那間公寓，也從某個教授的八卦一路聊到環保議題，不觸及彼此的心靈，僅是漫無目的地談話，卻沒人會否認我們是好朋友。"

當我讀到這裡的時候，念頭裡不禁的附和著：是啊！就是這樣！

或許是可悲，美國人對於『個人隱私』非常的保護。和他們一起聊天的話題常是不著邊際的，或許是最近的網路笑話、或許是對教授的批評。但你卻不會和對方聊到比這些更深入的層面了。

剛開始，以為是因為美國人和我們亞洲人不同道，所以防著我們。後來發現，美國人彼此間的互動也是如此的單調乏味。我們台灣人自己常聚餐或出去郊遊，但我的美國同學之間，除了平日上學時間，彼此很少假日會相約見面。

故事中的"蘇菲"，是有亞洲臉孔的美國人。對於美國人來說，蘇菲和凱莉沒有不同，他們都是Chinese。蘇菲失蹤了，警察詢問的對象，自然是那些和蘇菲一樣有黑頭髮黑眼睛的人。"警察會來敲我的門是因為他把我當成中國學生了，跟蘇菲一樣的，中國學生。其實我跟蘇菲都不是，我是台灣來的，而蘇菲，她會說她從舊金山來的，不過照「中國學生」的英文說法，Chinese student，我和她既是Chinese又是student，這樣說也沒錯啦。"

我和很多人提過一個有趣的現象。在我班上，座位圖大致可以畫分成4個方塊：右下方是白人區、右上方是華僑區、左上方是台灣和大陸人、左下方是其他班上的少數族裔（例如part-time學生，平時都忙著上班、很少出現在學校也少和其他人有互動）。課堂分組也多可以劃分成這四組。團體之間，就像各個領地諸侯國，少有往來互動、除非是需要來自外部消息情報的時候。

我們班的華僑有來自台灣、韓國、越南、大陸、泰國等地。他們都是第二代華僑，說著一口標準的美語，平日說話、閱讀習慣也都是英文為主。但班上的白人仍舊不會和他們有交集。記得有個白人曾經在課堂發言時，誤指班上的越南華僑為Chinese，這位越南華僑出聲糾正發言的白人，對方卻回答: Ooh, whatever, you all look the same。

但如果你認為華僑和我們台灣、大陸留學生會因種族背景而親近，那就錯了！好一點的，會把你視為新來的，如果你說錯話、用錯字、鬧了笑話，是情有可原的。他們的父母--第一代移民華僑--大多生活在華人圈，說著帶嚴重家鄉口音的英文（甚或一句英文也不會，反正生活圈都是講家鄉話的人）。一般（也就是大部分）的華僑會認為我們是比他們再低一個社會階層的人。我們留學生是"什麼都不懂，連英文也不會說還敢來這裡的廢物"（這是現實中，辦公室裡一位ABK在背後對我的評語）。留在美國工作的學長姐，都有被公司裡華人老鳥取笑的經驗。通常那些會公開或私下恥笑抱怨我們的，正是和我們一樣黑頭髮黑眼睛的美國華僑。

常說美國是民族熔爐。當你在美國時，你就會知道她不是。美國是一個種族情節矛盾的國家。她明令禁制任何種族歧視，潛在裡卻又無法壓抑的區別種族。黑人電影裡不會有白人演員、白人電影裡不會有黑人演員。再細看，馬路右側的加油站都是白人、左側的加油站都是黑人。這間超市是白人的超市，那間是拉美人的超市，華人超市理所當然是那些"看起來都一樣的"亞洲人。無形中，美國社會是這樣區分的。

小說中，凱莉有個男伴，稱不上是男朋友吧！他們之間是只有性而無愛。

"不認為他是我的男朋友，也沒打算成天和他膩在一起。我們只是各取所需，如此而已。"

寂寞，是所有異鄉人最大的敵人。記得剛來美國的時候，班上的台灣人大多名花/草有主，大家會交換哪裡買國際電話卡比較划算、網路電話優惠方案等等訊息。三個月後的聖誕節和跨年假期，一半以上的人換了身旁的伴侶。如今數數，兩年來仍和台灣男/女友維繫感情的人數--五隻指頭數得完。

剛來的時候，和台灣來的學姐一起住。她說，同學間的八卦、複雜的肉體關係可以說上三天三夜。桌面上，大家一團和氣討論著報告，私底下，大家都知道誰和誰睡過、誰還沒睡到誰。這些"公開的秘密"是大家閒暇飯後，繁重課業之餘，永遠不會膩的話題，僅僅不能在當事人面前提起而已。

對留學生而言，男/女朋友是用來打發課業以外時間的最佳良伴。聚餐的時候，從最初一桌子大家都是朋友，到現在一桌子都是雙雙對對。從看來正當的理由"兩個人住在一起可以一起分攤房租、生活花費"到實際的功用論"我是他的充氣娃娃，他是我的真人按摩，反正只是一個date（台灣人來美國後，對"it's just a date"這句倒是實踐的很貫徹）。"

我的一位很可愛的友人某日告訴我"我有男朋友了！有對象後，再不會覺得生活那麼無聊乏味了。"這句話聽在現在的我的耳裡，其實是可以理解的。除了男/女朋友，有誰會願意在你讀書累的時候隨時陪你說說話？有誰會每個週末假期，不為原因的和你出去走走？當然，充氣娃娃和真人按摩器的功用仍是重點因素。

難道沒有"純友誼"的關係嗎？想到最後，我想問題是"為什麼人長大後，要交朋友越來越難？"小朋友們可以迅速的拉起對方的小手一起追趕跑跳。長大後，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卻要花很多很多時間去觀察一個人，然後處處豎著心房的防範對方。或許，人長大後，有太多事情忙碌、煩惱，所以不再有時間和新朋友好好談天說地，或許，從小孩變大人的過程中，我們發現朋友可能會背叛的，所以不得不先保護好自己。所以，在這裡，所謂的朋友，不過就是分組的組員、和你說著同一種語言的人、以及生日時你要準備禮物給他的人。

寂寞，是我最想回台灣的原因。

¹原文小說出處：凱莉國境Kelly Chen's Utopia -- 小說國境-中篇『蘇菲』